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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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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
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一场雨。但一定有一种隐秘的需要，等待着这样一场雨。雨哗啦啦地下着，像一个节日，让我们放慢了脚步。山上放羊牧牛的人们扔下牛羊，钻进了山洞里；地里干活的人们丢下农具，跑到树下。吃草的牛羊，滋滋生长的树叶，鸣叫的虫子鸟儿，飞行的蜻蜓，流淌的小溪，都停了下来。一切的一切，都不再着急。大家耐心地等待着，一场雨，就像一个节日，改变一些东西，带来一些东西。
这样一场哗啦啦的雨，一定有一种隐秘的需要和等待。有时候，我被困在林子里，躲在密密的树叶下，看着扯天扯地的雨帘子，听着漫天漫地哗啦啦的雨声，我这么想；有时候，我避在岩坦下，缩在藕芋园里，躲在人家的屋檐下，坐在路边的亭子里或枫树下，或者，在夜里被瓦片上的雨声敲醒，空望着黑色和寂静，我都会这么想。
我想，一定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。我看到，我们家那头黄牛站在树下不停地反刍着，茫然地望着雨雾像炊烟一样在村子的四周升起。现在，它总算有时间站在远处慢慢咀嚼着自己早出晚归的村子了。我看到，阿敢和阿春一听到雨落在树梢上的声音，就急急忙忙地窜进身后的山洞里。他们在山洞外徘徊着，反复地把牛羊赶来喊去，似乎就等着一场雨把自己赶进洞里，就等着一场雨圈出一个温暖气的洞穴，就等着一场雨哗啦啦地销去一切声音。我看到，带折的阿桃终于把她那观音一样的脸从她家的后窗移到到门口，端端正正地镶在门洞里，那只没用的腿脚也在雨帘中梦一样消失了。她家门前的小路上，那些急匆匆趟着雨水经过的人——有的穿着蓑衣戴着斗笠，有的顶着一片藕芋叶或毛芋叶——他们突然受惊似的放慢了脚步，似乎不敢确定地看了一眼，又回头看了一眼。我看到，在雨中，有人急匆匆走进家里，然后慢悠悠地蹲在门槛上；有人懒懒地走出家门，却野兔子般消逝在另一个黝黑的门洞里。我看到，在雨中，村子的炊烟破天荒地早早升起，夜晚也更早地到来，灯火更加亮堂，人影也晃动的特别厉害。
一场雨，真是上天一次奇怪的安排。它让快的东西开始停了下来，变得无限地慢；它让慢的东西开始活了过来，变得无限地快。
这样一场雨，对于村子，一定是件天大的事。树桩上的各种木耳等着一场雨给它听力，林子里的各种磨菇等着一场雨给它力气，一条一条的山涧等着一场雨给它找回流泻的记忆。而我们——这群村里的野孩子，则等着一场雨给我们带来节日一样的快乐、温馨和放纵。也许稍稍不同的是，我还等着一场雨给我生命带来滋润。妈妈说，也许我是在一个雨季来到这个世界的，我才会这么喜欢雨。夜里睡得再死，只要一听到雨点落在瓦片上，我就会坐起来，支着耳朵听着入迷；很小的时候，只要有雨水——屋里漏下的滴滴哒哒的雨水，屋檐倒下的哗啦啦的雨水，院子里、小路上流淌着的汩汩的雨水——我就不再需要其它玩伴。下雨了，我懒懒地走出家门，懒懒地走在雨中。但是我知道，我的一切器官正像雨水滋润的木耳迅速地成长、开花。在哗啦啦的雨中，我张开像花一样的眼睛、耳朵、鼻子、嘴巴，当然还有每一个毛孔和回忆，感受着一切的一切对一场雨的隐秘期待。
爸爸悄悄地笑着对妈妈说，真是没办法的事，我真像我的爷爷，看来就是到老了，还会在雨天出门，最后，在雨天出事。
